真是蠢人,耳濡目染時局這麼多年,心思再單純也早早開竅了。”
張邊關蹲下身,喃喃道:“當年你執意要我們三個兒子娶妻只許娶小戶人家,就是在等這一天吧?若是高門世族的女子,牽連禍害的人那就多了。到時候皇帝陛下殺起人來,也畏首畏尾,你真是個千古難逢的良心首輔,臨了也不讓坐龍椅的君主難堪。大嫂二嫂都算持家有道,這些年她們的家族也算沾了張家的光,明裡暗裡獲利頗豐,隱約都成了當地的郡望大族,你對此也破例睜隻眼閉隻眼,嘿,你這是想著讓自己良心上好受些吧?”
張鉅鹿沒有說話。
張邊關揉了揉臉頰,看著雪地裡那隻爺爺留下的小火爐,輕聲道:“爹,為了當一個好官,從一開始在我爺爺奶奶那邊起,就不當一個好兒子,接下來是不當一個好丈夫,然後到了我們這兒,不是一個好爹,結果到最後,連個好爺爺都不當了。真的值當嗎?”
張鉅鹿抬起雙手,呵了一口霧氣,笑道:“好官?”
張鉅鹿怔怔出神,還記得至交好友的坦坦翁曾經說過些醉話,於己,忠臣奸臣易做,清官昏官易做,唯獨夾在君王和百姓之間的好官,最難當,一言兩語難說清。了卻君王天下事已是很難,要想贏得生前身後名,更是何其難也。
張鉅鹿突然說道:“年輕時讀到一首無名氏的邊塞詩,其中有‘走馬西來欲到天,更西過磧覺天低’一句,尤為欣然神往,總想著有一日若是官場不得意,大不了投筆從戎,去親眼看一看邊關那野曠天低的風景,也不枉此生。只是後來仕途安穩,你娘生下你後,於是就幫你取名‘邊關’。”
張邊關不知為何心平氣和了許多,擠出笑臉自嘲道:“因為這個名不副實的名字,這麼多年一直被京城那幫二世祖調侃嘲諷,說你這位首輔大人還不如取個張太安或者張京城。”
張鉅鹿微笑著走下臺階,彎腰撿回那隻小火爐,自顧自拿起鐵鉗放入些炭火,遞還給這個幼子,輕聲道:“知道你們幾個心冷了很多年,爹也做不了什麼。”
張邊關愣住,忘了言語。
張鉅鹿招招手,讓管事又搬來一條小板凳,坐下後問道:“這趟來的由頭,是不是蔓兒跟你要了一封休書?覺著一口鬱氣出不得?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麼多年了,卻在這個關頭棄你而去?有種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憋屈感覺?”
被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的張邊關搖頭道:“她這麼做,我不介意。”
張鉅鹿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說道:“別惱她,張家三個兒媳婦,就數她最不容易。難為她做這個惡人了,這般聰慧心善的良家女子,是我們張家對不住她。”
張邊關直直望向這個爹,後者反問道:“明白了嗎?”
張邊關猛然間記起一事,頓時哽咽起來。
女子無情時,負人最狠。
女子痴情時,感人最深。
張邊關似乎解開了心結,使勁點了點頭。
張鉅鹿笑問道:“那坦坦翁總說,身後縱有萬古名,不如生前一杯酒。以往我是一直不信的,要不今天咱爺倆喝上幾杯?”
張邊關自然不會拒絕。
於是京城最大的官和太安城最沒出息的紈絝,這麼一雙古怪爺倆隔著火爐,面對面一人坐一條小板凳,慢慢喝著酒,酒壺就放在爐沿上。
張邊關說道:“爹,其實沒誰怨你。”
張鉅鹿喝了口酒,默不作聲。
一杯接一杯,父子二人就這麼喝著。
管事躡手躡腳送來第二壺酒,順手給首輔大人帶了件厚裘子披上。
張邊關最後醉醺醺踉蹌離去,張鉅鹿送到了府邸門口,最後將那件裘子送給了兒子穿上。
張鉅鹿站在臺階上,伸出手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