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斃的爺爺和外公的成分從地主變成富農,大伯和父親隨之也變成富農。
對於沒有關係、成分不好的人來說,要想把成分變一變,簡直比登天還難。
那年回去,娘讓他結婚,他不太想,他覺得最好把成分變成中農,哪怕上中農也好,這樣他的孩子就不用再重複他童年的路子。
文g又搞什麼新地主、新富農,說不準什麼時候又搞什麼運動,他們這些出身的人,都是驚弓之鳥。
不過他沒拗過孃的眼淚,最後妥協了。哪裡知道結婚沒兩天又被那些人給帶走,加入特別職務連隊。他問的依然是“能給我們摘帽子嗎?能讓我們像正常人一樣堂堂正正嗎?”
不被政策打壓,不被別人欺辱,像人一樣站著而不是跪著,像人一樣昂首挺胸而不是垂頭喪氣,像人一樣自由自在,而不是壞分子時刻反省認罪不敢說笑。
從前說禮儀孝悌,好壞看品行,可現在人的好壞是看出身,有些人生來就有罪。
有什麼罪呢?難道所有有家產有文化的都有壞的?都是地主壞分子都是右派?
岑隊長凝視他片刻,神情越來越莊重嚴肅,微微頷首,“我懂。恭喜你,從今以後,你們家就是愛國有為志士,不再是地主壞分子,會有人給你們平反。”
社會上有不少黨外愛國人士,不管他們是地主還是資本家,依然是被團結的物件。不少人一開始被打倒,後來被平反。
程如山笑了笑,卻沒有半分高興。
他用了12年時間,數次出生入死,換來這句話。
一開始他無比盼望這一天的到來,可真到了這一天,卻又沒什麼感覺。
畢竟爺爺死了,外公死了,大伯也死了,活著的人心裡也扎著刺。
“多謝。”他道:“只是,我依然拒絕。”
“你心有怨恨?”岑隊長目光如炬。
程如山搖頭:“恨?恨誰?又不是針對我們一家人。雖然程福貴運動的時候趁機報復,可就算沒有他,我們家依然會被鬥爭。”
小時候不懂,大了以後見多識廣,他想了很多,終於想明白:他們家不是被誰害的,而是吃了時代的虧。
如果沒有政策撐腰,程福貴根本動不了他家,那些受過他家恩惠的革命者也會給他們撐腰。可後來他們只能保住大伯和父親不死,卻並不能還他們自由。其他很多沒有仇家的人一樣被鬥爭,後來又是打擊右派,那些原本最受人尊重的高等知識分子也被打倒、下放,再到文g,人心惶惶一團亂。
整個社會如此,大勢所趨,非個人之力能挽回的。
才二十六歲,他已經經歷了人生起起落落、生離死別。什麼財富、榮耀、出人頭地、光宗耀祖這些,都是虛的。因為對他們家來說,能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地活著,走在大街上不被人側目冷眼,不被人指指點點說什麼“嘖嘖,你看他,那麼俊個青年,可惜家裡是地主壞分子”。能夠清清白白地自由出入,不會隨時隨地被民兵抓去批d、下跪、被架噴氣式,這才是他們家最渴望的。
他這樣的出身,若是進了部隊,萬一被較真的幹部揪出來再打成隱藏在部隊的反革命壞分子,到時候不但自己倒黴,還是要連累家裡。
所以,他不會進入部隊的。
“哈哈,你小子有點意思。14歲加入敢死隊,驍勇善戰。”岑隊長翻了翻檔案,“你開卡車走過盤山道,入過川、去過北大荒,進過藏,殺過悍匪,在幾處監獄當過臥底,雙嶺監獄的幾個遺留團伙是你揪出來的……”
雙嶺監獄當初被揪出幾個特務,他們隱藏在監獄裡,遙控外面破壞社會主義建設,曾經造成很壞的影響。
不管他褒貶程如山都不為所動,就好像說的不是自己一樣。
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