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魁無奈道:“我就想不通了,水神娘娘你怎麼就非得討要那位聖人的典籍?難不成你還與那位聖人認識?”
那位埋河水神娘娘使勁搖頭,道:“我一個小小水神,哪能認識那位學問比天大的文聖老爺,就是看過他老人家的書,覺得他的文章,字字珠璣,寫得比道理很大但措辭沉悶的禮聖,還有學問更差勁一些的亞聖,都要好很多。嗯……至聖先師跟文聖老爺相比的話,勉強算是不相上下吧……”
鍾魁眨了眨眼睛,道:“水神娘娘,你當著一位書院君子的面說這話,不怕被雷劈死嗎?嗯?”
鍾魁終究出身於最正統的亞聖一脈,何況他的授業恩師——大伏書院的山主,更是從中土神洲那座亞聖府邸走出來的。
鍾魁氣歸氣,倒還不至於對眼前這位水神娘娘做什麼,但是不嚇唬她一下,又良心難安。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鍾魁擔心此地異象引起了坐鎮桐葉洲中部的先生的注意,以神通觀望此地山水,那麼他這會兒要是還不仗義執言,為自己所在的這支文脈挽回點顏面,回去之後還不得被先生罵死?
大概是醒悟了自己的口不擇言,已經屬於大不敬了,水神娘娘眨了眨眼睛,告辭道:“我家裡還有碗麵條沒吃完,得回去了,涼了不好吃。”
陳平安一言不發站在旁邊,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埋河水神廟的廟祝老嫗,是當地刺史府邸的親信,除了刺史大人的引薦,她自己又花了許多家底銀子,跟蜃景城禮部衙門打點關係,才得以佔據這麼個油水十足的位置,不知有多少練氣士眼紅。老嫗先前以焚香告神的手段,跟碧遊府告狀,這會兒不用水神娘娘提點什麼,自己就消停了,徹底沒了報復的心思——不敢,萬萬不敢。
大伏書院的年輕君子,放個屁都能崩死她。
大泉王朝為何數十年來蒸蒸日上,在桐葉洲中部隱約有諸國盟主之勢?除了皇帝英明神武,文臣武將群英薈萃之外,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因為蜃景城有一位君子坐鎮,而北晉、南齊這些傳統強國,如今連書院賢人都沒有一個。
眼前這位書院君子,如此年輕,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威懾。
而立或是不惑之年才艱辛考取狀元郎,這與少年神童一舉奪魁,是天壤之別。
廟祝老嫗和那個返回岸上的老修士,像是兩個等待夫子板子拍下的犯錯蒙童。這兩位老神仙,與碧遊府關係很一般,曉得水神娘娘打心底瞧不上他們,礙於刺史府和朝廷顏面,娘娘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撈錢一事,只要不過分,就不會與他們水神廟計較。
只是今晚有些難熬了,因為水神娘娘和祠廟不再是他們的護身符。
鍾魁厲聲呵斥道:“一個是負責祠廟香火的廟祝,一個是大泉朝廷的駐州修士,半點惻隱之心都沒有,不問青紅皂白,就要仗勢行兇,難怪這埋河底下水鬼如此之多,除了大妖禍害之外,你們兩個同樣難辭其咎!”
老嫗和老修士嚇得臉色雪白,書院夫子“正衣冠”後的金口玉言,每一個字都重達萬斤,可不是什麼虛言。
水神娘娘沉聲道:“埋河水鬼氾濫一事,主要還是我的過錯。”
鍾魁一揮袖子,絲毫不賣水神娘娘的面子,斥道:“兩回事!這兩人職責如此重要,卻想著事事省心省力,不肯多問半句,不願多想半點,何等瀆職!他們又不是那躺著享福的富家翁,在其位謀其政,在這裡,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涉及朝廷的山水氣運!”
兩位老神仙肝膽欲裂,看這架勢,已經扯到了朝廷大義,若是年輕君子再往書院宗旨上邊靠,他們兩個豈不是要萬劫不復?
老嫗率先跪地求饒,無非是些以後絕不再犯的言辭。老修士也彎腰作揖,說自己愧對朝廷信任,日後必然鞠躬盡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