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段跟崔東山同行,經常會聽他誦讀經典,才知道《小學》的不簡單。只看書名,可能覺得這就是一門“很小的學問”,可按照崔東山閒聊時的說法,在世俗學塾和教書先生之中,《小學》絕不會被當作蒙學典籍,大概也只有齊先生能夠將這麼艱深晦澀的聖賢心血,傳道解惑得如此深入淺出,以至於李寶瓶他們從沒覺得那部《小學》之大。
陳平安沒有將三本書拿回自家祖宅,翻過十數頁《小學》之後,覺得僅憑他那點雞毛蒜皮的學問功夫,一知半解都做不到,若是刻意往深處想,只會四顧茫然,頭腦發漲,如墜雲霧,沒有立錐之地。他只得合上書籍,從袖中拿出那塊銀色劍胚,輕輕攥在手心,繼續像先前那樣坐在門檻上發呆。
兩次路過石拱橋都毫無感應,冥冥之中,陳平安意識到她真的會消失一整個甲子光陰,用半座斬龍臺去砥礪劍鋒。至於斬龍臺早已一分為三,被阮邛、風雪廟和真武山三方勢力瓜分,她偏偏如此行事,會不會惹來麻煩,陳平安無從揣測,更加無法插手。
當初在那個寒冬時節的風雪夜,少女暈厥在自家院門口,陳平安救了她,她最後卻成了宋集薪的婢女,由王朱改名為稚圭,最後還跟著宋集薪去往京城。
窯務督造官衙署、廊橋匾額“風生水起”、深不見底的鎖龍井、每一張槐葉都蘊含著祖蔭的老槐樹、神仙墳老瓷山……更別提小鎮上,還有那麼多的地頭蛇和過江龍。
一團亂麻。
難怪楊老頭會說,總有一天,他陳平安會發現這座小鎮到底有多大。
想到那個推崇公平買賣的藥鋪老人,陳平安神色黯然,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下意識握緊手心的劍胚,站起身後,將劍胚藏入袖袋,離開這座被宋集薪遺棄的宅子。
回到自己家,陳平安交給粉裙女童那串劉羨陽家的鑰匙,要他們兩個搬去住在那邊,畢竟泥瓶巷這棟宅子實在太小。
青衣小童還沒喝飽井水,絮絮叨叨地從水缸邊站起來,突然想起一事,問道:“老爺,你不是用一顆普通蛇膽石跟我換了一大堆破爛兒……珍奇瓶子嘛,既然你跟阮姑娘關係這麼親近,為啥不送她雲霞瓶月華瓶當禮物?老爺,以我馳騁江湖數百年的豐富經驗來看,天底下的女子,任你身份再高,都喜歡花裡胡哨的玩意兒,不比一塊破竹簡更好?”青衣小童賊眉鼠眼,笑嘻嘻的,“怎麼,難道是老爺捨不得那堆寶貝瓶子,不願意送給阮秀?那我可得斗膽說老爺幾句了,阮秀可是一位兵家聖人的獨女,老爺就是一萬隻瓶子全部送出去,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陳平安幫粉裙女童背好書箱,沒好氣道:“你沒看出阮師傅不喜歡我?”
青衣小童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好像那個悶鱉似的聖人老爺確實對陳平安不冷不熱,遂打抱不平道:“他眼瞎才看不出老爺你的前程似錦。老爺你別生氣,氣壞了身體不值當……”
猛然記起那阮邛是這方天地的主人,身在轄境之內,如皇帝坐了龍椅,那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因此擁有諸多無法想象的道法神通,青衣小童趕緊甩了自己一耳光:“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聖人老爺打瞌睡,啥都沒聽到,聽到了也莫要怪罪啊……”
青衣小童又問道:“可這送不送瓶子給阮秀,跟阮聖人喜不喜歡老爺有啥關係?”
陳平安隨口解釋道:“我要送瓶子,肯定一股腦都送出去,到時候阮姑娘揣著這麼一大堆瓶瓶罐罐回家,多半會被阮師傅發現,我就會更加惹人厭,指不定還會被他誤以為居心不良。而且萬一阮姑娘和她爹有了爭執……終歸不太好。”
粉裙女童恍然點頭道:“老爺想得真周到。”
青衣小童滿臉震驚:“老爺,啥叫誤以為居心不良?你對那阮秀,不是明擺著心懷不軌嗎?”
“瞎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