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突然問道:“能裝酒不?”
魏檗點頭笑道:“自然是可以的,裝上十幾斤酒沒問題,不妨礙溫養飛劍。但是切記,養劍葫內不可溫養意氣相悖的飛劍,也不講究什麼越多越好,否則會耽擱養劍的程序,最好是同時養育兩三把……”說到這裡,魏檗自嘲,“若是能夠同時溫養兩把飛劍,已經夠嚇人的了。先不談獲得上乘飛劍的機緣,這得需要多大的財力物力啊。”
陳平安默默記下,然後嗖嗖兩下,本名“小酆都”的“初一”以及楊老頭換給陳平安的碧綠色“十五”一前一後從陳平安兩座氣府掠出,一閃而逝,躥入硃紅色的養劍葫。兩柄飛劍似乎極其快活,在其中四處亂竄,不斷撞在葫蘆內壁上,以至於小葫蘆在陳平安手中微微搖晃。
魏檗瞪大眼睛,只覺得顏面無存,無奈搖頭道:“好嘛,當我什麼都沒說。”
青衣小童與有榮焉,氣哼哼道:“知道我家老爺的財力雄厚了吧?”
魏檗沒跟這條小蛇計較,樂呵呵道:“知道啦知道啦。對了,葫蘆裡裝了酒的,就你陳平安那點酒量,儘管喝。”
魏檗離去後,陳平安拎了一把竹椅坐在崖畔,獨自小口小口喝著酒。
粉裙女童想要跟著過去,被青衣小童抓住胳膊,搖頭示意不要去湊熱鬧。
陳平安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雙腿伸直,雙手捧住暫時當起酒壺的小葫蘆,幾口酒下了肚就覺得臉頰火熱,喉嚨滾燙,整個人都跟著暖和起來。他望向遙遠的南方,充滿了憧憬,好像那邊的山山水水就是手中養劍葫諧音的江湖了。
這是陳平安從未想過的生活。活著,還能好好活著,真好。
泥瓶巷的孤兒,有些時候餓到腸子打結,那是真能恨不得去刨泥土吃的。每到飯點,家家戶戶炊煙裊裊,哪怕只是走在巷子裡,都能聞著那些誘人的飯菜香。孩子身上穿著爹孃留下的衣衫,自己裁剪成能穿的大小,邊邊角角都丟不得,一塊一塊積攢起來。
六歲的時候,一個大冬天,無法上山採藥,徹底沒了生計,又不願去偷,飢寒交迫,像一個小小的孤魂野鬼,從巷子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一直走到了炊煙升起,孩子根本不知道怎麼活下去了。之前有好心人讓孩子去他家吃飯,孩子總會笑著婉拒,說家裡還有米,然後趕緊跑開。可是那一天,孩子是真的什麼都沒了,白天先去了趟楊家藥鋪,想要跟楊老頭賒賬,楊老頭根本就不願意見他。然後在那個黃昏,孩子就委屈地想著,會不會有人見著自己,笑著說:“小平安,進來吃飯。”但是那一天,沒有人開門。孩子最後餓著回到自己院子,躺在被褥單薄的冰冷床板上,默默告訴自己:不餓不餓,睡著了就不餓了,想一下爹孃就不餓了。
老人不知何時走出了竹樓,站在崖畔,來到陳平安身邊,笑問道:“怎麼,熬過了一個大關隘,在憶苦思甜?”
陳平安被打斷思緒,喝了一口酒,轉頭笑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老人穿著一襲素白麻衣,顯得格外清爽利落:“不太好?好得很。人活著沒個盼頭,多沒滋味。吃得住苦,享得了福,才是真英雄。吃苦頭的時候,別見著人就跟人唸叨自己苦,享福的時候,也只管心安理得受著,全是自己靠本事掙來的好日子,憑啥只能躲在被窩裡偷著樂?”
陳平安點點頭:“可能有些話說出來,老前輩會不太高興,但確實是我的心裡話,老前輩願意聽嗎?我一直沒跟別人說過,哪怕是我最好的朋友劉羨陽都沒有聽過。”
老人蹲在少年身邊:“哦,小時候那點悽悽慘慘的破爛事?可以啊,說出來讓老夫樂和樂和。”
陳平安喝了口酒,沒有惱火,緩緩道:“我哪怕練拳,每天疼得嗷嗷叫,還偷偷哭了幾次,可還是覺得這輩子最難受的時候是小時候。一次是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