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尋常材質的綠竹杖,風塵僕僕,滿臉疲憊。
崔東山落在一樓空地上,眼眶滿是血絲,怒道:“你這個老王八蛋,每天光顧著吃屎嗎?就不會攔著爺爺去那福地?”
崔瀺反問道:“攔住了,又如何?”
崔東山臉色鐵青,氣急敗壞道:“攔住一天是一天,等我趕來不行嗎?然後你有多遠就給老子滾多遠去!”
崔瀺神色淡漠。
崔東山驟然平靜下來,深呼吸一口氣,哀嘆道:“爺爺讀書治學,習武練拳,為人處世,都一往無前。唯一一次退讓,是為我們兩個腦子都有坑的混賬孫子!這一退,就全完蛋了,十一境武道境界,沒了!沒了十一境,人,也要死的!”
崔瀺說道:“還有為了你的先生,與這座落魄山。”
崔東山步步後退,一屁股坐在石桌旁,雙手拄竹杖,低下頭去,咬牙切齒。
興許是坐不住,崔東山又站起身,原地快步打轉。
崔瀺看著這個火急火燎團團轉的傢伙,緩緩道:“你連我都不如,連爺爺到底在意什麼,為何如此取捨,都想不明白,來了又能如何?有意思嗎?讓你去蓮藕福地,找到了爺爺,又有什麼用?有用興許還真有點用,那就是讓爺爺走得不安心。”
崔東山停下腳步,眼神凌厲道:“崔瀺!你說話給我小心點!”
崔瀺說道:“崔東山,你該長點心,懂點事了。不是重新躋身了上五境,你崔東山就有資格在我這邊蹦躂的。”
崔東山輕輕落座,懷抱綠竹杖,不再看那二樓,自言自語道:“那場三四之爭,為何爺爺一定要入局?爺爺又為何會失心瘋?不是我們害的嗎?爺爺是讀書人,一直希望我們當那真正的讀書人。爺爺畢生所學,學問根底,是那亞聖一脈啊。為何在中土神洲,卻要為我們文聖一脈憤然出拳?我們又為何偏偏欺師滅祖,讓爺爺更加失望?”
崔瀺一巴掌拍在欄杆上,終於勃然大怒:“問我?問天地!問良知!”
崔東山眼神痴呆,雙手攥緊行山杖,頹然道:“有些累,問不動了。”
崔東山記起年幼時,被那個嚴苛古板的老人帶著一起去訪山登高,路途遙遠,自己苦不堪言。
一次老人拾階而上,根本不管身後的他滿身汗水,自顧自登高走去。
老人似乎是故意氣自己的孫子,已經走遠了不說,還要大聲背誦一位中土神洲文豪的詩詞,說:“丈夫壯節似君少,嗟我欲說安得巨筆如長槓!”
崔東山便將那篇詩歌記得死死的,後來不承想,自己長大後,負氣離家出走,又拜師於老秀才門下,老秀才莫名其妙成了文聖,自己便莫名其妙成了聖人首徒,終於有機會見到了那位享譽中土神洲的儒家聖賢。只是到了那個時候,比任何同齡人都要意氣風發的崔東山,其實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將來有機會返回家鄉,一定要與爺爺說,你仰慕之人,論文章,輸給了你孫兒,下棋,更是輸得捻斷鬍鬚。
只是這輩子肚子裡攢了好多話,能說之時,不願多說,想說之時,又已說不得。
遠處龍泉郡城,有晨鐘響起,遙遙傳來。
鐘聲一響,按例就要城門開禁,萬民勞作,直至暮鼓敲過,舉家團圓,其樂融融。
大驪新中嶽掣紫山山腳附近的餘春郡,是個不大不小的郡,在舊朱熒王朝不算什麼富饒之地,文運武運都很一般,風水平平,並沒能沾到那座大嶽的光。新任郡守吳鳶,是個外鄉人,據說在大驪本土就是當一地郡守,算是平調,只不過官場上的聰明人,都知道吳太守這是貶謫無疑了——一旦遠離朝廷視野,就等於失去了快速躋身大驪廟堂中樞的可能性。外派到藩屬國的官員,卻又沒有官升一級,明擺著是個坐了冷板凳的失意人,估計是得罪了誰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