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奮發、朝氣勃勃的書簡湖,章靨無異於風燭殘年的市井老人,而且相比後者,練氣士對於自己的身軀腐朽、魂魄凋零,擁有更加敏銳的感知,那種彷彿一寸一寸深埋入土的垂死之感,如果不是章靨還算心寬,性情並不偏激,不然早就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舉動了,反正在為惡無忌、行善找死的書簡湖,多的是發洩的法子。
少年曾掖就這麼在青峽島住下了,就住在陳平安隔壁屋子裡。
茅月島少年曾掖關上門,坐在床邊,只覺得恍若隔世。
他一宿沒睡踏實,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去,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睜開眼後,看著極為陌生的住處,一臉茫然,好不容易才記起自己如今不是茅月島修士了,思來想去,不斷給自己鼓氣壯膽,結果剛剛走出屋子,就看到一個身穿墨青色蟒袍的傢伙坐在隔壁門口,在小竹椅上嗑著瓜子,正轉頭望向他。曾掖差點沒嚇得掉頭跑回屋子躲進被子。
顧璨問道:“你就是曾掖?從茅月島那邊過來的?”
曾掖額頭已經沁出汗水。
這個小魔頭在書簡湖,掀起了一場場腥風血雨。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本人,只在柳絮島邸報上看到過顧璨的容貌,可是那些邸報上的內容,以及茅月島修士提及顧璨的那種神態語氣,都讓曾掖記憶猶新。原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見到顧璨,曾掖也不希望見到,不然多半就是顧璨帶著那條大泥鰍踏平茅月島那天了。
顧璨沒好氣道:“原來是個傻子。”
曾掖哪敢還嘴。
顧璨竟然沒有一巴掌拍碎自己的腦袋瓜子,曾掖差點想要跪地謝恩。
幾乎讓曾掖感到窒息的凝重氣氛,陡然間一掃而空,原來是那個穿青色棉袍的男人走到了門口。
陳平安對顧璨說道:“你現在身子骨弱,屬於盛極而衰,比尋常市井百姓更容易被陰寒煞氣滲透氣府,趕緊回春庭府修行。”
顧璨點點頭,看了看手中還剩下的一小堆瓜子,遞給陳平安:“那我走了啊。”
陳平安接過瓜子,撿起一顆嗑了起來,說道:“回頭等炭雪可以返回岸上,你讓她來找我,我有東西給她。”
顧璨笑容燦爛:“好嘞。”
陳平安在顧璨離開後,對曾掖遞出手中瓜子,後者趕緊搖頭。
陳平安轉身去屋子裡邊搬了一把椅子,遞給曾掖,自己則坐在顧璨原先坐的那把竹椅上。
曾掖戰戰兢兢把屁股擱在椅子上,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裡了。
陳平安嗑著瓜子,微笑道:“你可能需要跟在我身邊,短則兩三年,長則七八年都說不定,平時可以喊我陳先生,倒不是我的名字如何金貴,喊不得,只是你喊了,不合適。青峽島上上下下,如今都盯著這邊,你乾脆就像現在這樣,不用變,多看少說,至於做事情,除了我交代的事情,你暫時不用多做,最好也不要多做。現在聽不明白,沒有關係。”
曾掖默然點頭。
陳平安突然問道:“怕不怕鬼?”
曾掖欲言又止。
陳平安說道:“曾掖,那我就再跟你絮叨一句,在我這裡,不用怕說錯話,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
曾掖這才說道:“不怕鬼,從小我就能見著髒東西,跟著師父到了茅月島,那邊好多師祖師兄師姐,都養著鬼。”
陳平安隨口問道:“恨不恨你師父?”
曾掖抿起嘴,又不說話了。憨厚少年,臉上有傷感,還有一絲倔強。
陳平安點點頭:“那就是有些恨意的,可傷心更多,對吧?而且想來想去,好像師父人其實不壞,如果不是他,說不定你早就死了,所以不管是對師父,還是對茅月島,還是願意當作親人和真正的家。”
曾掖低下頭,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