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眼矇矓,含含糊糊道:“我知道自己傻。對不起,陳先生,以後肯定幫不上你大忙,說不定還要經常出錯,到時候你打我罵我,我都認。”
陳平安嗑著瓜子,望向遠方,輕聲道:“這就是傻啊?我倒是不覺得。”
曾掖只顧著傷心,沒能聽真切,才記得自己身邊坐著一個青峽島供奉的時候,自己應該一字不漏聽著那些金科玉律。曾掖越發覺得自己沒出息,活該遭罪。
陳平安說道:“不過不是我說你啊,曾掖,你膽子太小,倒是真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算是獨當一面了。見著了所謂的大人物,可從來不會心虛犯怵的。”
陳平安嗑完了瓜子,掌心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自嘲道:“這麼講話,有點不要臉了。嗯,乾脆回頭再去趟紫竹島,再討要一竿竹子,給自個兒做一把竹刀。加上那把猿哭街買來的大仿渠黃,學一學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刀劍錯,嚇唬嚇唬人,還是可以的。”
曾掖比較後知後覺,這會兒才說道:“我哪裡能跟陳先生比。”
陳平安笑了笑,站起身:“識字嗎?如果認得字,我先傳授你兩門秘術,品秩不算太高,修行得法,比你在茅月島不會差。”
曾掖連忙跟著起身:“識字,就是總被師父罵笨。”
陳平安拎著椅子,說道:“沒關係,遇到不解的地方,就問我。”
陳平安跨過門檻,轉頭望去,曾掖小心翼翼跟在身後,兩手空空。
陳平安無奈道:“你師父罵你笨,我看沒冤枉你,倒是把竹椅拎著啊。”
曾掖恍然大悟,立即轉身跑去拿起了竹椅。
陳平安會心一笑。自己身邊總算有個正常孩子了。挺好的。
這麼想的時候,賬房先生陳平安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只比少年曾掖大了三歲而已。
接下來幾天,曾掖除了睡覺返回隔壁屋子,幾乎都待在陳先生這邊,反覆翻看那幾頁紙。紙以規規矩矩的蠅頭小楷寫就,曾掖作為已經入門的下五境修士,當然認得字,可是那門被陳先生說是“品秩不算太高”的鬼道秘術,一個個字,似乎沒有打算認識他的意思。
曾掖幾乎每隔兩三句話,就會遇上攔路虎,蹦出疑問。起先曾掖想要硬著頭皮跳過幾段,先將這樁秘術瀏覽完畢再詢問,可是越看越頭疼,竟是大汗淋漓,以至於出現了魂魄失守的危險跡象。曾掖立即心中悚然,關於仙家秘法的修行,他聽說過一些講究和禁忌,越是上乘秘術,越是不能隨意將心神沉浸其中,一旦無法自拔,又無護道人,就會傷及大道根本。
陳平安一直坐在他身邊,起先沒有刻意提醒,直到曾掖趕緊放下手中幾張如同重達千斤的紙張,大口喘氣,這才暗暗點頭。才情天賦不佳,並不是最可怕的,心性太過浮淺,那才是曾掖修行這門鬼道秘法的最大關隘。
倘若曾掖連這點定力都沒有,跟在他這邊做那件事情,只會把曾掖一步步往走火入魔那邊推。陳平安不會趕他走,但是也絕不會讓曾掖繼續修行下去,就當是多了個鄰居,與那個看守山門的老修士差不多。陳平安寧可十五枚穀雨錢打了水漂,也要讓章靨和青峽島釣魚房另尋合適人選。
曾掖吃過苦頭後,不再打腫臉充胖子,一有疑惑就開口向陳平安詢問,陳平安便為他一一解惑。
一來魏檗當時就有詳細旁註,二來陳平安與朱弦府馬遠致、地仙俞檜和陰陽家大修士切磋多次,自己如今也有幾分心得。
至於為何沒有直接給曾掖一份“批註版”秘法,或是竹筒倒豆子,將所有精妙細微處與注意事項一併說給曾掖聽,這就又涉及身邊少年的大道修行了。
相逢是緣,陳平安希望曾掖能夠在這樁買賣當中,真正獲益,找到以後躋身中五境乃至於未來大道修行的立身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