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璨明顯察覺到了陳平安在那一刻的憤怒和……失望。
只是顧璨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說、這麼做了……在陳平安那邊,怎麼又錯了。
於是顧璨轉過頭,雙手籠袖,一邊腳步不停,一邊扭著脖子,冷冷看著那個婦人。
都是因為這個好死不死在今天冒頭刺殺自己的婆娘,才害得自己惹了陳平安生氣,真是罪該萬死,誅九族都不夠!
到了船頭,陳平安站定,獨自眺望遠方湖景。
顧璨既委屈幽怨又想著離陳平安近些,便只好站在他身後幾步外,竟是連與陳平安並肩而立的底氣都沒了。
就在此時,那個感覺終於有了一線生機的刺客婦人,一下跪地,對著陳平安使勁磕頭:“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知道你是好人,是慈悲心腸的活菩薩。求求你與顧璨說一聲,放了我這一次吧。只要不殺我,我以後給大恩人你造牌坊、建祠廟,每天都給恩人敬香磕頭,哪怕恩人讓我給顧璨做牛做馬都可以……”
小泥鰍手指微動。顧璨反而笑了,轉過身,對小泥鰍搖搖頭,任由這名刺客在那邊磕頭求饒,船板上砰砰作響。
陳平安顫顫巍巍摘下養劍葫,喝了一大口酒,這才轉過身,卻不是看那個喊自己“好人”與“活菩薩”的婦人,而是顧璨,問道:“為什麼不只是殺了她?”
顧璨一臉認真道:“只殺她不管用,在書簡湖喜歡找死的人太多了。陳平安你可能不知道,在咱們這座無法無天的書簡湖,誰殺我我只殺誰,那可就真是天大的菩薩心腸了,會被那好幾萬山澤野修,還有那些依附各個島主的湖邊城池,被他們所有人瞧不起、看笑話的。”
顧璨大概是害怕陳平安不相信自己,轉頭問小泥鰍:“是不是這樣?我沒騙陳平安吧?”
在書簡湖最無法無天的那條小泥鰍,怯生生點頭。
婦人能夠成為一名金丹境地仙,又敢於來刺殺顧璨,當然不傻,瞬間就嚼出了那根救命稻草的言下之意,自己可殺?她一下子如墜冰窟,低頭之時,眼神遊移不定。
陳平安望向她,問道:“如果說,我可以保證殺了你一個,與你相關的所有人都可以活下來,你會怎麼做?”
婦人抬起頭,淚眼婆娑:“我知道你是好人,為何不能連我一起放過?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刺殺顧璨,我保證以後見到了顧璨,就主動繞路,求你救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求你!”
陳平安緩緩道:“如果你們今天刺殺成功了,顧璨跪在地上求你們放過他和他的孃親,你會答應嗎?你回答我真心話就行了。”
婦人抹去眼淚道:“就算我願意放過顧璨,可那名朱熒王朝的劍修肯定會出手殺人,但是隻要顧璨求我,我一定會放過顧璨孃親的,我會出面保護好那個無辜的婦人,一定不會讓她受欺負。”
顧璨笑容燦爛。
他當然知道這個婦人在胡吹法螺,為了活命嘛,什麼騙鬼的言語說不出口,顧璨半點不奇怪,只是有什麼關係呢?只要陳平安願意點這個頭,願意不跟自己生氣,放過這類螻蟻一兩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別說是她這條金丹境地仙的賤命,便是她的九族,一樣無所謂,這些初衷、承諾和修為都一文錢不值的螻蟻,他顧璨根本不放在心上,就像這次故意繞路去往宴席之地,不就是為了好玩嗎?逗一逗這些誤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傢伙嗎?
陳平安對顧璨緩緩道:“你在街上殺她,我沒覺得錯。在這裡殺她,也行,到了青峽島再殺,都可以。”
顧璨愣了一下。
陳平安問道:“當時在街上,你喊她什麼?”
顧璨想了想:“嬸嬸。”
陳平安問道:“我喊你孃親什麼?”
顧璨悶悶道:“也是嬸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