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陳平安帶著裴錢露宿一處荒郊野嶺。
上次在邊境郡城,除了給裴錢專門準備的牛皮小帳篷,陳平安還買了魚鉤魚線,自己在山上找細竹做了根釣竿,便開始在溪畔夜釣。
深夜時分,陳平安轉過頭,遠處山林中紅光閃動,很快出現古怪一幕。
有那四角懸掛大紅燈籠的八抬大轎,抬轎的好像都是成長於山野的精怪,敲鑼打鼓的角色則是一眾陰物鬼魅,為首是一個腰佩鏽劍的白骨骷髏。
轎子旁邊還有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嫗,穿著喜慶的鮮紅衣裳,脂粉濃重,兩團腮紅,臉色慘白,只是她四周縈繞著一股股黑煙。
陳平安如今熟稔山上事,知道這多半就是所謂的山神娶親了。他不願橫生枝節,就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是沒有料到裴錢竟然在這個時候醒來,鑽出牛皮帳篷後,揉著眼睛,呆呆望向那支迎親隊伍。
陳平安放下釣竿,來到裴錢身邊。
那邊的老嫗已經笑望裴錢,眼神中充滿了玩味。她抬起一條纖細胳膊,轎子驟然而停,連同白骨劍客在內,所有山精鬼怪都齊齊望來,陰氣森森。
陳平安拱手抱拳,主動向這支迎親隊伍表達歉意。
鳥有鳥道,鼠有鼠路,尤其是陰陽有別,世間有序。
就像這場偶遇,若非裴錢犯了忌諱,明目張膽地投去視線,那麼這支山神娶親的隊伍根本不會在意陳平安和裴錢的存在,過去就過去了,這也是世間許多樵夫漁民世世代代臨近山野湖澤依然少有災厄的原因。
老嫗見陳平安頗為識趣,點點頭,再次揮手,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重新開始敲鑼打鼓,繼續前去迎娶山神夫人。
裴錢差點就闖下大禍,可陳平安這次倒是沒有責怪她。她不是修行中人,不諳修行規矩,情有可原,這是他教導無方,怪不到她頭上。但是如果陳平安早早說了道理,她還是這般莽撞,就兩說了。
陳平安輕聲問道:“你看得見它們?聽得到鑼鼓聲?”
裴錢小臉慘白,點頭道:“聽見動靜就爬起來了,還以為是做夢,太嚇人了。”
陳平安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住裴錢眉心,幫著她安穩神魂。一旦不小心遇上汙穢陰物,凡夫俗子即便無法看見,對方也無害人之心,可若是世人本身陽氣不盛,魂魄就很容易飄蕩不安,無形中傷了元氣根本。世上坊間的諸多鬼怪之說,比如有人中了邪,一病不起,往往就是因為這類狀況,屬於陰陽相沖。
所幸裴錢並無大礙,陳平安告誡道:“雖然不清楚你為何看得見它們,但是以後再遇上,一定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然很容易惹上麻煩,被對方視為挑釁。幸好今晚這支迎親隊伍根腳偏向正統,身份類似陽間官吏,才沒有跟我們一般見識。”
裴錢心有餘悸,只拼命點頭。
陳平安問道:“你在南苑國這些年,可曾看到城內城外的孤魂野鬼?”
裴錢哭喪著臉,使勁搖頭道:“以前我沒有見過這些髒東西啊,一次都沒有!”
陳平安若有所思,叮囑:“遊歷在外,上山下水,不許冒冒失失稱它們為‘髒東西’。”
裴錢哦了一聲:“記下了。”
陳平安嘆了口氣,安慰道:“繼續睡覺吧,有我盯著,不會有事了。”
裴錢哪裡還敢睡覺,死活要跟著陳平安去溪畔。她這下子算是徹底老實了,病懨懨的,連帶著再不敢要什麼新衣裳新靴子了,覺得跟在陳平安身邊能混個吃飽喝足就已經是最幸福的事情。
陳平安重新拿起釣竿,裴錢拿著一塊石子在地上圈圈畫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裴錢這會兒都不敢抬頭看四方,總覺得陰暗處隱匿著那些恐怖瘮人的奇怪東西,問道:“你給我那本書上說非禮勿視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