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平安點點頭,笑道:“可以少,不能多。”
老儒士“嗯”了一聲,滿懷欣慰道:“對嘛,年輕人,就要器量大些,早該如此了。千金難買寸光陰,你瞧瞧,咱們耗在這裡,虛度了多少光陰,不比幾枚竹簡更值錢?”
陳平安點頭道:“對對對,老先生說得對。”
除了手中那枚竹簡,老先生開始起身,四處揀選心儀的其餘竹簡,故意磨磨蹭蹭。
陳平安突然咳嗽一聲。老先生裝耳聾。
陳平安只得苦笑道:“老先生,加上你手中這枚竹簡,都快三十枚了。既然是讀書人,能不能講點信用?”
老先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將最後一枚竹簡收入袖中,客套含蓄幾句,就走了。
到了書童那邊,老儒士趕緊催促道:“走走走,快點走!”
一老一少,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陳平安這會兒大致可以確定,真碰上“高人”了。
陳平安笑了笑,默默收起剩餘的所有竹簡,然後牽馬走下山巔,來到那條茶馬古道,繼續騎馬緩緩趕路,此後再沒能遇上那位老先生,相信這會兒正躲在什麼地方偷著樂呵吧。
陳平安在馬背上,打了個盹,渾然不覺老先生正在為他牽馬而行。
老先生笑問道:“陳平安,一個人在自己心路上遇水搭橋,逢山開路,這是很好的事情。那麼有沒有可能,能夠讓後人也沿著橋路,走過他們的人生難關?”
陳平安依舊不自知,卻已以心底心聲,緩緩開口道:“老先生,我只是個精打細算的賬房先生,可不是什麼教書先生,萬萬不敢有此想。”
此後一問一答。
“這場問心局,可認輸了?”
“當然輸了呀。”
“那麼失望嗎?”
“對自己有些失望,做得不夠好,只是對世道沒那麼失望了。”
“這樣啊。”
此後又有“閒聊”。
老先生說得有些離題萬里,想到哪裡說到哪裡。
馬背上的陳平安便聽著。
“道家學說,尤其是道祖所言,民智未開,或是民智大開,前後兩種最極端的世道,才能推行,才有希望真正成為世間所有學問的主脈。所以說道家,學問是高,道祖的道法,想必更是高得沒道理了,只可惜,門檻太高啦。”
陳平安啞然無語,這話說得……
算了,就當是這位老夫子自己琢磨出來的道理吧。聽一聽,也不是壞事,千萬別還嘴,別說什麼不是。
陳平安可不想與人吵架。他暫時沒那份心氣了。
若是吃過了綠桐城四隻價廉物美的大肉包子,說不定還能試試看。
“一個個先賢的背影,愈行愈遠,作為後人,只是跟在他們身後,遠遠看一眼,你陳平安會有何感覺?”
“我只覺得高山仰止,如果將來真有機會,跟他們走在一條路上,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先生們的背影,也會覺得……與有榮焉。”
“好!”
老先生鬆開馬韁繩,馬背上的陳平安,繼續在“夢中”緩緩騎馬前行,在茶馬古道上愈行愈遠。
那位老先生在道路上駐足不前,身形縹緲,如雲如煙。身後遠處那位挑擔的少年書童,則渾身琉璃光彩,虛幻不定。
當陳平安在馬背上打了個激靈,恍然驚覺已是深夜時分時,一人一騎,已經走出大山,來到了一條河流旁邊。
大驪王朝,永嘉十二年,春分時分。
當入春之後,蘇高山、曹枰之外的第三支大驪鐵騎投入戰場,朱熒王朝在幾條戰線上都開始節節敗退,京城被圍,朱熒王朝的君王玉璽、太廟神主,即將蒙塵,只在旦夕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