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那漢子踉蹌後退,然後趕緊背起顧璨去了趟楊家鋪子,天曉得顧璨會不會落下什麼病根。
另外,顧璨更加記仇,心裡頭有個小賬本,一筆筆賬,記得很清楚。誰今天潑婦罵街罵過了他孃親,哪家不要臉的漢子嘴花花調戲了他孃親,他全記得,可能隨著歲數增長,有些事情和細節已經忘了,但是對某個人的憎惡印象,顧璨肯定不會忘。當然,那個給了他兩腳的漢子,顧璨記得死死的,叫什麼名字,住什麼巷弄,家裡有誰,顧璨全都一清二楚,私底下跟陳平安獨處的時候,總是嚷嚷著要把那人的祖墳給刨了,還說那人有個女兒,等她長大了,一定要睡她,往死裡欺負她。大概那個時候的顧璨,根本就不知道睡是什麼意思,只知道很多婆娘漢子喜歡“開玩笑”,與他孃親相關的言語,婦人說“偷人”二字,漢子則往往都帶著個“睡”字。
陳平安至今記憶猶新,顧璨不過四歲多,那張稚嫩的小臉,臉龐猙獰,滿是兇光,眼神狠厲。陳平安有些擔心,他當然希望顧璨在外邊過得比誰都好,但同時打心底裡不希望顧璨成為蔡金簡、苻南華那樣的神仙人物。
看著心不在焉的小師叔,李寶瓶問道:“怎麼了?”
若是以前,陳平安就會說沒事,但是現在開門見山說出了心裡話:“我怕下一次見到鼻涕蟲,會變得不認識他了。”
李寶瓶疑惑道:“小孩子個子躥得快,如果過個四五年七八年才見面,你們不認識也很正常啊。”
陳平安咧嘴一笑,更像是自己給自己打氣鼓勁:“我相信顧璨,一直會是那個泥瓶巷的鼻涕蟲。”至於認不認得自己,沒關係。只要他過得好,比什麼都好。
鐵符河的河床出現斷層石崖,下跌迅猛,下游水勢頓時暴漲。
陳平安站在河畔石崖上練拳,來來回回都是那六步走樁。
阿良不知道何時站在石崖邊緣。水花四濺,水聲滔滔,水霧瀰漫,好在暮春時節,寒氣已降,並不顯得寒意刺骨。
阿良大聲說道:“你練這個拳,沒太大意思。這走樁,是個很入門的小架,隨便哪個江湖門派都有,倒是那個立樁,還算馬虎,最少能夠幫你勉強活命,像是吊命用的藥材,不名貴,但好在對症下藥。”
陳平安聽在耳中,笑了笑,沒有說話。因為姚老頭說過,練拳之時,切忌洩氣。
阿良點點頭:“但是一件沒意思的事情,有意思的人可以做得很有意思。你這麼練拳,問題不大。武道一途,本就是實打實的滴水鑽石,靠的就是水磨功夫。”
陳平安練拳完畢,擦了擦額頭汗水,問道:“阿良,你不是那個什麼神仙台魏晉吧?”
阿良笑道:“當然不是,他念詩那是一套一套的,酒品奇差無比,一喝高了就喜歡一把鼻涕一把淚,比李槐還不如。我怎麼可能是那種人。”
陳平安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阿良這麼直截了當。
“那毛驢和酒葫蘆?”
阿良白眼道:“自然都是魏晉的。我可沒他那麼窮講究,喝酒倒是喜歡,騎驢看山河什麼的,真做不來,慢騰騰地,能把我急死。”
陳平安小心翼翼問道:“他不會是死了吧?”
阿良笑意玩味:“我殺他幹嗎,殺人奪寶啊?”
陳平安看著阿良,搖搖頭:“我相信你不會殺他。”
阿良拿起本該用來養劍的葫蘆喝了口酒:“這隻養劍小葫蘆是他送給我的。我教了他一手上乘劍術,那小子茅塞頓開,終於打破了瓶頸,所以閉關去了。作為酬勞,他就把葫蘆送給了我。別覺得是我佔便宜,是他賺大發了。我只是幫著照看這頭毛驢而已。”
風雪廟兵家劍修的十境,想要破開,難得很。不過這種話,阿良不想跟陳平安解釋得太清楚。路是要一步步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