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有些奇怪,問道:“阮師傅為何沒有認出你來?”
阿良找了個地方坐下,晃了晃銀白色的小葫蘆:“葫蘆裡的本命劍氣猶在,且無殘缺,這意味著主人尚存,神魂體魄皆全。你們東寶瓶洲是個小地方,阮邛不覺得在這裡有太過嚇人的高手,能夠瞬間斬殺魏晉不說,還能夠快到連魏晉的本命飛劍都來不及傳信。”
陳平安驚訝道:“小地方?有人說我們東寶瓶洲王朝有千百個,我們到現在都還沒走到大驪邊境呢。”
阿良扭頭把酒葫蘆丟給身邊站著的陳平安:“你也知道是‘走’的啊,來來來,喝口酒,男人不會喝酒,就是白走一遭了。”
“不喝酒。朱河說過,練武之人,不能喝酒。”陳平安小心接過酒葫蘆,坐在阿良身邊,遞還給他,阿良卻沒接。陳平安只好小心翼翼捧在懷裡,望著河水,輕聲感慨道:“也是,我見過踩在劍上飛來飛去的神仙,從咱們小鎮頭頂上飛過去,很多。”
阿良現在一聽到朱河就有些煩,偏偏身邊這傢伙就喜歡拿自己跟朱河比較。
陳平安笑問道:“阿良,你真能教魏晉劍術?那你豈不是比朱河還要厲害?”
又來了。
阿良嘆了口氣:“我也就是脾氣好,不跟你一般見識。”
陳平安是真的很好奇這件事,打破砂鍋問到底:“難道還要厲害很多?”
阿良一把搶過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酒,滿臉嫌棄道:“滾滾滾。”
陳平安哈哈大笑,轉頭看著一臉鬱悶的阿良,眨眨眼,嘿嘿道:“其實我知道你比朱河厲害很多。”
阿良總算好受一些。
陳平安馬上語氣誠懇地補了一句:“我覺得兩個朱河都未必打得過你。”
阿良無奈道:“你如果真想拍馬屁,有點誠意行不行,好歹把‘未必’兩個字去掉啊。”
陳平安默不作聲,嘴角翹起,望著那條聲勢浩蕩的青色瀑布,突然說道:“阿良,謝謝你。”
阿良一口一口喝著酒,隨口問道:“嗯?謝我做什麼,既沒有教你練拳,也沒有教你練劍。”
陳平安盤腿而坐,習慣性雙手十指放在胸口,練習劍爐拳樁:“遇到你之後,覺得外邊的世界,沒那麼讓人覺得害怕了。因為我發現原來外邊,也是有好人的,不都是誰本事高誰就隨意欺負人。一路上李槐、朱鹿那麼說你,你也從不生氣。”
阿良笑著喝了一口酒,喝得慢了一些:“這一番表揚,來得讓人措手不及,讓我喝口酒壓壓驚。不過你小子也會害怕?敢小巷殺年紀輕輕的神仙人物,敢和搬山猿正面硬扛,敢二話不說就帶著小寶瓶出來遠遊大隋,你膽子真不小。”
陳平安輕聲道:“有些事情做了,是因為必須要做,不代表我就一點不害怕啊。我就是一個燒瓷的窯工學徒,膽子能大到哪裡去?”
阿良點點頭:“是這個理。”
兩兩無言,唯有水聲。
阿良率先打破沉默,問道:“如果在一個很出名的地方,你做了一件很出風頭的事情,然後你可以刻下一個傳承千秋萬代的大字,你會挑選哪個字?”
陳平安想了想:“應該是我的姓氏吧,我爹孃都姓陳,刻下‘陳’這個字,多好。”
阿良搖頭嘆息:“真俗氣,不像我。”
阿良很快自顧自解釋道:“正常正常,像我這樣的奇男子,畢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牛羊成群於平地,猛虎獨行於深山。寂寞啊。”
阿良興許是自己把自己給說感動了,趕緊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陳平安突然咧嘴笑起來,笑得怎麼都合不攏,像是也想到了很開心的事情。這絕對是稀罕事。
於是阿良問道:“想什麼呢,傻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