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身而出、對那身陷重重包圍之中的年輕劍修訓斥一二的,主要還是希冀著能夠與何小仙師和黃鉞城攢一份不花錢的香火情,只是不等發聲,就都給各自身邊老成持重的修士以心湖漣漪制止。
歸根結底,這些好心出言提醒之人也怕被身邊莽夫連累。一位劍仙的劍術既然連天劫都能扛下,那麼隨隨便便劍光一閃,不小心誤殺了幾人就不奇怪了。
範巍然嘴角再無冷笑,神色瞧著有些木訥。
葉酣轉過頭,望向陳平安,道:“劍仙一定要魚死網破才肯罷休?”
陳平安只是隨手將手中劍鞘往地上一擲,插入地面,取出了別在腰上的摺扇,既不看葉酣,也不看何露,以摺扇輕輕敲打手心,滿臉笑意,視線遊移,從右手邊一位盤腿而坐的白髮老翁開始,一個個往下打量:“聽說有個夢粱峰的仙師想法新奇,竟然請了個江湖宗師在糞桶裡吃屎。是誰?站起來讓我仰慕一二。若是懶得起身,舉個手也可以。”
寶峒仙境那邊有一對年輕的負劍男女面面相覷。眼前這位劍仙,不就是當初在路邊攤吃餅就粥的斗笠青衫客嗎?衣飾換了,神態變了,可那面容絕對沒錯!
那女子苦笑不已:師弟這張烏鴉嘴!那肩頭蹲猴兒的老人是奪走那件仙家重寶的罪魁禍首,如今那年輕遊俠更是搖身一變成了位橫空出世的劍仙!
陳平安視線最後停留在居中的一撥練氣士身上,一個位置相對靠近宮殿大門的漢子縮了縮脖子。
問了問題,無須回答,答案自己就揭曉了。山上修士多是如此自求清淨,不願沾染他人是非的。當初他在城隍廟門口詢問誰是陰陽司主官,其他城隍廟官吏那個不約而同的小動作那是相當不拖泥帶水。和現在如出一轍。
陳平安抬起手,一團原本拳頭大小的魂魄黑霧已經被罡氣消磨得只剩棗核大小。他以一根手指輕輕旋轉,絲絲縷縷的罡氣將其纏繞,如磨盤碾壓。他笑問道:“這位我忘了問名字的野修說你們夢粱峰的譜牒仙師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我知道你們未必有這個腦子和膽子,所以是那葉大城主還是何小仙師?”
夢粱峰四位練氣士氣得咬牙切齒,不過坐姿仍是穩如磐石。
陳平安笑道:“不想說就不說。我只是好奇一件事,謀而後動的葉酣也好,智謀百出的何露也罷,交代你們辦這件事,有沒有幫你們掏銀子?如果沒有的話,黃鉞城就不太厚道了。”
何露緩緩站起身,神色恢復正常,朗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也別嚷嚷什麼‘何露先來’了,隨駕城一切恩怨,就到我何露這裡為止。我若死了,自然是劍仙技高一籌,我無怨無悔。劍仙覺得如何?”
葉酣微微一笑。不這樣賭,在座諸人就會是一盤散沙,離心離德,紙面上大概等於一個仙人境的三方勢力就會自行消散為一群烏合之眾。
範巍然有些訝異,抬起視線。這是她第一次高看這黃鉞城少年一眼,以前只覺得何露是個不輸自家清丫頭的修道坯子,腦子靈光,會做人,不承想生死一線還能如此鎮靜,殊為不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說的就是這少年吧。這種資質心性俱佳的修士,只要不半路夭折,大道可期!葉酣好大的福氣,竟然能夠有此臂助。
範巍然心中暗暗思量:此次渡過難關後,自己便乾脆答應了清丫頭與他的那樁天作之合?反正何露是個外姓人,註定無法繼承葉酣的黃鉞城,說不得還能靠著清丫頭將他拐入寶峒仙境。此消彼長,既能將葉酣氣個半死,也能幫自己門派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一旦這對人人豔羨的金童玉女成為神仙道侶,雙雙躋身金丹境,而青黃不接的黃鉞城依然只能靠一個葉酣苦苦支撐。相信只要條件合適,到時候十數國山頭大半都有可能是寶峒仙境的地盤。以這位少年的眼光和胸襟,這筆賬,想必算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