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聽到這裡,扯了扯嘴角。
老人自嘲一笑,“這當然是迂腐書生的一廂情願。”
老人終於轉過身,跟徐鳳年一起遙遙面對那密集列陣的李家甲士,笑問道:“這些離陽精銳,比起你們北涼邊軍鐵騎,如何?”
徐鳳年反問道:“真想知道答案?”
老人靜等下文。
徐鳳年給出答案,“十人對十人,勝負五五,百人對百人,我北涼穩勝,千人對千人,你們慘敗,萬人對萬人,那就不用打了吧?”
老人笑眯眯道:“當真?”
徐鳳年呵呵笑道:“我也就是讀書比徐驍多,脾氣好。”
老人點頭道:“是啊是啊,所以今天先是去了禮部教訓了兩位侍郎大人,然後單槍匹馬來到這裡,連太后的面子都不給,就在這欽天監內外大開殺戒,天上仙人都給宰了大一幫子,王爺脾氣真好。”
徐鳳年沒好氣道:“剛套了交情,又開始倚老賣老,真以為我沒剩下點氣力回到下馬嵬?”
老人哈哈大笑,“行了,搬出徐驍來跟王爺你套近乎也差不多了,再多說下去,我這張老臉自己都要掛不住。你徐鳳年能打,北涼鐵騎更能打,我也就不藏藏掖掖故弄玄虛了,把老底子透露給你,無論是死一人少一千石的威脅,還是三百萬石漕運的豪邁,不過都是年輕天子的意氣用事,我這個中書令不敢當真,也奢望王爺別當真,但是我倒是敢保證,今年秋末到明年夏末,離陽尤其是太安城,哪怕拴緊褲腰帶也會給北涼送去一百萬石漕運,可能的話,還能再多五十萬石,在這之後,只有四個字,盡力而為!”
徐鳳年皺著眉頭。
老人感慨道:“見好就收吧,雙方都有臺階下。身處廟堂,從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員,到黃紫公卿,再到穿蟒袍甚至是龍袍的,就從來沒有快意之人。”
不等徐鳳年開口說話,老人就唏噓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雖然如今朝堂上年輕面孔越來越多,我身處其中,卻總有一種暮氣撲面的感覺,也許……也許在白衣僧人李當心的歷書被拒絕之後,張鉅鹿也有我這種傷感吧。”
老人轉頭目不轉睛看著這個身負重傷的年輕人,“碧眼兒那本可能永遠都不會流傳開來的詩集上,他說人生有兩大快事一恨事,江湖裡,絕處有俠氣,是一快事!沙場上,死地仍提刀,是一大快事!每每在書籍上讀至史官喜歡一筆帶過的‘白骨累累’,‘生靈塗炭’,是一大恨事!”
老人笑了笑,“可惜這個碧眼兒死得早,不知道在那幅他不知道看了多少眼的離陽王朝堪輿地圖上,有個地方,把十數萬死人的名字,一個一個都刻在了石碑上。一代一代讀書人翻閱的青史,再不是隻有成王敗寇的姓名了。”
“早先有個傢伙,說他見過你,就在我面前顯擺,其實我要不是這次君命難違,也不會跑來受氣,看你徐鳳年有啥好看的?我一個糟老頭子,又不是那些思慕少俠的妙齡小娘子。”
“嘿,我年輕那會兒,指不定比你還英俊呢。”
徐鳳年說道:“那就這樣說定。”
老人得寸進尺問道:“那麼王爺何時離京啊?”
徐鳳年向前走去,“後天。”
老人看著這個背影,笑眯眯問道:“今天不行,明天行不行啊?太安城沒啥看頭的嘛。”
徐鳳年停下腳步,轉頭皮笑肉不笑道:“明天?行啊,中書令大人想看石碑?那本王就親自帶著你一起去好了。”
老人笑臉僵硬,“後天就後天!到時候一大早,我就親自去下馬嵬驛館敲門去啊!”
徐鳳年不理睬這個無賴老頭,走向欽天監大門。
身後老人抬起雙手往兩邊揮了揮,李家甲士迅速左右散開,留出一條寬敞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