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送時辰牌的老宦官原本沉浸在所到之處所有太監的恭敬禮讓之中,見著了拐角轉來的那一襲大紅蟒衣那一頭白髮,瞬間頭髮炸開,不敢停留,只是彎腰低頭,大步變小步,但加快步伐,使得速度不增反減。白髮紅蟒太監微微側肩,兩名身份天壤之別的宦官就此擦肩而過,老宦官始終連大氣都不敢喘。乖乖,他如何不怕,當年那位遺落民間的新皇子入宮,身後這位,可是一氣殺了四百多名膽敢私下議論皇子身份的太監,其中就有本是心腹的二十四衙門之一兵仗局的首領太監。
這位手腕血腥的紅蟒太監,自然就是十萬宦官之首,與人屠徐驍和黃三甲並稱王朝三害之一的人貓韓貂寺。
五更鼓響,也就是破曉了。
刻漏房九刻水滴出第一聲,就有腿腳靈活的小太監趕往宮門稟告拂曉已至。千萬盞大紅燈籠幾乎是在同一瞬間高高掛起,照耀得一座皇宮燈火通明,充滿生氣。韓貂寺輕輕走在其中,等到九刻水第二聲來臨,他剛好一步不差來到皇帝御前,進屋以後,始終低頭,只能看到一雙出自尚衣監的黃紫相間靴子,除去寓意勳貴的顏色,也就與尋常家庭的棉鞋無異。房內有奉御淨人侍奉那名男子穿上正黃龍袍,男子聽著窗外雨聲,笑聲溫和,“穀雨降雨,萬物清淨明潔,是個好兆頭。”
彎腰的韓貂寺,兩縷下垂頭髮幾乎觸及沁著涼意的青石板地面,輕聲道:“啟稟陛下,六皇子昨天託人送了些雨前香椿入宮。”
男子沒有作聲,房內氣氛凝滯,只聽得窗外雨聲隆隆,許久,他才笑道:“雖說雨前香椿嫩如絲,不過他顯然是送你這個大師夫的,與朕無關,你就不要畫蛇添足了。”
韓貂寺彎腰更低。
男子脫下一隻黃紫棉鞋,砸在這名大太監身上,大笑一聲,略顯無奈道:“拿三斤過來便是。”
紅蟒衣韓貂寺點了點頭,白雪髮梢隨之在地板上彎曲,撿起棉鞋,小跑幾步,交給御前淨人手中,然後後撤幾步,站在原地,用太監特有的輕柔腔調,只不過比起一些太監陰柔滲人,多了幾分醇正,小聲說道:“陛下恕罪,六皇子只送了兩斤香椿。”
才拿過棉鞋準備自行穿上的男人又丟了過來,笑罵道:“那就兩斤都拿來,你這當大師父的,沒這口福了。”
掌寶璽大太監和幾名俱是紅蟒巨宦都已經在門外安靜候著,站在廊道中線,風吹雨斜,大雨拍欄杆,濺入走廊,鞋面很快就浸透。這些大太監都是宦官極致的四品從四品,等著跟隨皇帝陛下向南而行,期間要先走過一條象徵大內界線的龍道,再繞過兩座宮殿,才算到民間所謂的金鑾殿參加今日的早朝。
臨朝之前,就會有幾位新提拔而起的起居郎在中途匯入這支隊伍,都是一些年輕的新面孔,卻連大太監們都要笑臉相向,與以往一等達官顯貴在宮內遇上他們主動下馬下轎截然相反。
本朝早朝遵循舊例,皇帝親臨,除去天災,嚴寒酷暑一日不間斷,不過對於絕大多數品秩不高的京官而言,還算不上如何勞累,只需要參加五日一次的大朝以及朔望朝,那些個住在臨近皇城幾條權貴扎堆的大街上的官員,大概是四更起床,其餘官員每逢大朝,若是買不起越是離皇城近越是寸土寸金的豪宅大院,恐怕就要三更半夜就要動身,穿過小半座京城才能不耽誤朝會。今日大雨,文武百官出門就都帶了雨衣,此時披雨衣等候大門開啟,因為是大朝,不光是公侯駙馬和近千京官,許多世襲勳官散官也都按例前來早朝,足有一千四五百人,密密麻麻站在皇城大門以外的雨中,黃豆大小的雨點敲打在傘面上,砰然作響。
這是一幅太平盛世獨有的候朝待漏畫面。
這個前無古人的龐大帝國,無數政令就交由他們下達到版圖每一個角落。
鐘響以後,這些大權在握的朝參官京朝官就要棄傘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