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原本打算在涼幽北部交界處就跟鬱鸞刀和幽騎不退營分開,然後前往褚祿山所在的北涼都護府,只是臨時有緊急諜報說燕文鸞已經在趕來的路上,要跟他面談軍務,於是徐鳳年就挑了個折中的地理位置,讓這位手握北涼十多萬邊軍的步軍主帥在胭脂郡等他。餘地龍一聽說要去胭脂郡,此前一路鬱鬱寡歡的孩子終於有了點笑容,只可惜得知徐鳳年跟燕文鸞約在了郡城,而不是那個師父擔任過主簿一段時日的璧山縣,餘地龍就又沉默下去,有一種過家門而不入的失落。徐鳳年在深夜時分下榻在一座由拂水房精心安排的雅緻宅子,一行人前腳才踏過門檻,身後就響起一陣驟雨急促敲打屋脊院牆的雨點聲。

徐鳳年沒有睡意,到了那間藏書頗豐的書房後,站在視窗看著院中雨幕,大概是正如古人語,夜深最憶少年事。徐鳳年沒來由記起許多年少輕狂的舉措,例如在那過手的不下百幅名家真跡上鈐印“贗品”二字,為途經北涼轄境的外鄉遊俠兒一擲千金,猶記得某位罵了北涼整整半輩子來作為官場終南捷徑的江南名士,自己不忿其人竊踞高位後多有富貴詩詞傳世的行徑,還讓人送去一封驛信,大致意思是說你老兒被人捧臭腳誇讚成“雍容氣象”的玩意兒,都當不得真富貴,真要有錢了,是不談美酒珍饈金銀珠玉的,什麼“慵懶枕玉涼”,那都是窮講究,徐鳳年最後在信上寫了一句“雨來閒聽芭蕉一千聲,雨去坐看湖中一萬錦”收尾。聽說那位上了年紀計程車林名流看到信後氣得不輕,然後很快就上書彈劾,先說那芭蕉不耐寒,枝葉受風既裂,在西北邊塞一株都不易見,清涼山竟然有“一千聲”即一千棵,所以此人得出結論,“定是北涼王徐驍侵吞軍餉,中飽私囊,全然不顧邊陲大事,有負皇恩,理當剝爵”。當然,那會兒這種“理直氣壯”的奏摺在離陽朝廷一年到頭都有,先帝趙惇也沒有理睬,只不過也沒有約束。徐鳳年清楚記得自己寄出信後,在江南道文壇士林上很是惹起了一番熱議,一邊倒罵他罵徐驍罵北涼。剛剛去上陰學宮求學的二姐徐渭熊回了一家書,說他徐鳳年寫得狗屁不通,不過最後她又親自寫了封信給那位名士,然後所有江南名士都夾起尾巴了。不過徐驍事後不知透過什麼手段竟然把那封信給要到他手上,在梧桐院跟兒子喝酒的時候,那叫一個馬屁不止,說他還是跟李義山請教了半天,才明白那“芭蕉一千聲”到底是個啥意思,喝高了以後,顛來倒去就是那幾句,說他是真的開心吶,兒子比他這個老子強,讀書多,瞧瞧,都會作詩了,以後肯定能當個比他徐驍更稱職也更能服眾的藩王。

徐鳳年哪怕記憶力遠超常人,但因為當時的散漫和應付,如今不太記得徐驍的言語神情,但是徐驍有一個動作,哪怕過了這麼多年,記憶卻越來越深刻鮮明。那是徐驍在走路腳步都不穩地醉醺醺離開梧桐院前,從酒桌上收起那封從江南道輾轉回清涼山的信,小心翼翼收入袖中。當時徐鳳年就有些納悶,你徐驍這輩子一步步走向位極人臣的輝煌仕途中,連那麼多加官進爵敕封又敕封的聖旨,也從來都是胡亂堆放的。一封寄給別人還是罵人的東西,值得你這麼當回事?

徐鳳年站在視窗一宿沒睡,好像才眨眼工夫就已是新的清晨,昨夜雨水斷斷續續下了三場,此刻拂曉時分也視野模糊。徐鳳年抬頭望去,最後一場驟雨初歇,天空仍是烏雲密佈的陰沉景象,只是隨著時間推移,有陽光透過烏雲間隙投射出一道道柱狀的光芒,灑落在大地之上。隔壁院落傳來沉悶的撞擊聲,是餘地龍和暫時沒有跟隨大雪龍騎趕赴涼州北線的呂雲長在切磋技擊,兩個徒弟都不用兵器,近身搏殺,雙方拳拳到肉,以誰最先扛不住後退三步為輸,沒多久,那個年紀最長卻只能當小師弟的呂雲長就嚷著去拿那柄打霜長刀,大概是年紀最小卻是大師兄的餘地龍沒搭理,院中復歸寂靜。徐鳳年有些遺憾,不是自己在武道上像官迷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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