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棠頗為惱怒,他從來也沒想到過,自己當初慢怠的門生許清嘉竟然會給自己帶來這麼大的噩運。這使得這位出仕幾十年鬚髮皆白的尚書令老大人終於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當初在許清嘉中了榜眼,初次登門向座主謝恩之時,他與這門生建立良好和諧的師生關係,又或者在謝師宴上他不曾放任其餘身世門第優於許清嘉的門生對其侮辱,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了?!
他是在寧王帶著許清嘉出京之後,才從今上口中得知,原本今上還沒想過要清查江淮兩地,卻是許清嘉向今上諫言,戶部帳務流於表面,而清查空白帳薄卻不是當務之急,當務之急乃是核查地方帳務與實質官倉庫存。
等於是提議今上清點一下多年主政的家底子。
不能不說,這提議讓今上心動了。自銀庫失竊案爆出之後,今上迫切的需要用國富民豐,地方官倉的富饒來證明自己主政多年的成果,在自己的治理之下這個國家的太平盛景。
董康成是因為蘇州知府苟會元被寧王收押定罪之後才慌了神的,等他派的人到長安,寧王已經雷厲風行的將潤州,常州,湖州,杭州,楚州幾處的知府都扣押了。
代天巡守的欽差從長安一路出發,雖然在路上也斬首流放了不少官員,但是在蘇州卻等於是將整個江淮兩地的天給掀了起來,翻了個個兒,查出一起地方官員相互勾結、徇私貪汙的驚天大案,上呈御覽。
事實上,今上註定要被殘酷的現實打擊。九月中,自接到寧王與戶部尚書以及三司官員關於江淮案件的奏摺,今上就處在嚴重的自我否定之中。
事實令得這位曾經不可一世,只覺江山富麗錦繡盡在掌中的帝王終於開始懷疑自己多年執政的成果,是不是隻是個虛幻的影子,而事實上這國家已經千瘡百孔,朝堂官員結黨營私,地方吏治貪汙,貪瀆成風?
寧王從苟會元身上撒開了口子,一路查下去,原本以為只有蘇州一地貪腐嚴重,沒想到江淮各地皆如是。
江南淮南數州糧倉存糧都與戶部帳目不符,每年派了地方官員前往戶部合帳,完全是走個過場,而事實上又因為空白帳冊的隨意篡改而加劇了帳面與實質庫存之間的差額,年年如是,數年累加,這個差額已是驚人的巨大。
就連寧王看到許清嘉帶著戶部官員數月重新清查核實記錄的帳冊,也是勃然色變,更何況自以為太平盛世的今上。
不但差額巨大,而且最要命的是,各地官倉儲存的糧食十之六七不是發黴變質就是陳米蛀豆,比之之前曝出來的戶部驚天盜竊案,地方空白帳冊案,此案卻是令寧王與許清嘉都覺得心頭如壓磐石,沉重的令人窒息。
各地方的糧庫乃是國家重中之重,好比國家命脈,但有天災人禍戰亂時疫,各地的官倉糧庫就是救命的糧食。而江淮兩地歷來又是漁米之鄉,近幾年少有洪災時疫,算得上風調雨順,除了北上漕運到京的糧食,各地官倉也理應滿倉滿谷。
哪料得到形勢如此嚴峻?!
據苟會元供述,蘇州府每年向戶部繳納的銀鈔以及糧食,並非都是按著上面定的稅賦標準來繳的,而是少於帳面的稅賦繳納,但事實上向百姓徵收的時候不但不會少徵,而且會多徵。
民田除了正常的夏稅秋糧,還有各種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五花八門,讓此行的長安京官們大開眼界。比如車腳錢,水腳錢,口食錢,庫子錢,蒲簍錢、竹簍錢、沿江神佛錢(運輸官糧的時候需要求神拜佛,以保佑官糧押運平安的錢)。
這一系列的收費乃是貪官汙吏在徵收皇糧國稅,以及運送糧食的過程之中私自設立的稅收,而且竟然已經成了預設的潛規則,最後這些錢就落入了地方官員,以及戶部官員,甚至更大的官員腰包裡。
完全是一條由下而上的貪汙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