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姑娘,您這可不是為難我麼?老主子親自問,咱們這起子人沒法代主子回話,傳話若有錯漏,兩下里鬧起來,難的就是咱們做奴才的了。姑娘行行好,再等上一等,親自把話與主子爺說明白了,豈不更好?”
她這回卻沒有半分猶豫,爽利地說不了,“老主子過會子從漱芳齋回來,我還得在跟前伺候呢。何況這兒有這麼巧舌如簧的一位姐姐,就算連諳達都傳不好,這位姐姐總能傳好的。天兒冷,我就不多留了。”她說著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問:“對了,上回那金瓜貢,吃著香?”
金瓜貢難得,每年進上的一點點都呈了太皇太后,這樣珍稀的茶,倒讓她拿來送禮!
李長順苦笑著誇香,其實香不香的他哪兒知道?姑娘給他們送茶,東暖閣裡頭的萬歲爺看得那是一清二楚,人前腳剛出了養心門,後腳主子爺就把他和四兒兩個叫進去,將剛到手不過一刻,熱都沒捂熱的金瓜貢,全部上繳充公。
“那自然是好茶,姑娘費心了。嘿,您別說,就連咱們養心殿,也難得吃上這樣好的茶。”
搖光長長地“哦——”了一聲,又笑,“這樣呀,您要覺得好,我那兒還有些,改日您再送些就是了。”她乜了芝瑞一眼,口中說您甭送了,“我自己個兒慢慢就走回去了。別和主子爺說我來過,不然顯得我笨嘴拙舌的,不如貴主子身邊這位姐姐,反倒給老主子丟人。”
李長順哎了好幾聲,還想著再勸,卻見那位搖姑娘早已經意氣風發地下了石階,繞過影壁,出了養心門了。
甫出養心門,搖光的雙腿發軟,險些站不穩,扶著宮牆,宮牆的冰冷便順著她的掌紋,慢慢地滲進肌膚。
冷,真冷。
她重重地喘了一大口氣。
遠遠聽得步履之聲,她艱難地眯起眼去分辨,氣死風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北風也沾染上幾分脂粉的甜膩。她馬上蹲身低頭,微微抬起幾分眼皮,看見太監藍灰色的衣袍一列列、一行行,迅疾地從她身前經過,緊接著是宮女老綠色的袍擺,隨後則是幾寸高的花盆底,一下又一下,叩擊在青石板上,帶著鞋尖流蘇曳曳。
“等了這麼久,今兒不還是叫去,倒是咱們貴主子機靈,索性不來了,直接上東暖閣見主子去了!”
另一個人低聲笑,“你可別說,先前寧妃讓貴主子在咱們跟前有好大的沒臉,如今都不大出來了……”
“噓!我聽說是啞了。”
“我怎麼聽說是臉花了呢?要我說,女人家也就這張臉,還能讓主子爺高低看兩眼。臉都花了,面聖不得慚愧死?要我我也不願見……”
後來聲音伴隨著竊笑,漸次低下去,漸次遠了。搖光這才起身,卻發現自己蹲得太久,蹲得兩腿發麻,連站都站不穩。
天黑,黑得嚇人。那重重疊疊的飛簷如同猛獸的爪牙,就連風聲也洶湧得可怖。她站在原地,扶著牆根,成明的話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真的要一輩子在這裡嗎?就像那些妃嬪一樣,每天沒有目的地等待著,只為了帝王一眼的垂青。真的要像她們一樣,在竊笑與無盡的猜測議論中,在這四方城裡,甚至更小,在逼仄的寢宮裡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的長夜嗎?
他有那樣多的女人,貴妃、寧妃,還有更多,她可以遞給他一枝梅花,卻忘了他的身邊從來不缺人。他可以叫她的小名,也可以叫無數人的小名,只要他想。
他還可以永遠絕了一個人的指望,讓她困頓在幽深的宮殿裡,讓她說不出話來,而沒有人會知道,只有無盡的揣測圍繞著那四四方方的殷紅的宮牆。
那麼她在無比孤獨,無比困頓,她在失去他的關懷——假使有一日她也成為了他的妃嬪,就像那些女人一樣,他也會給她,在她需要的時候,遞上一枝梅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