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這幾日天都是陰陰的,屋子裡暗,總見不到十分光亮,索性就這麼懵懂度日,就不去計較藥的冷熱。
她眷戀於衾被的溫暖,睡的時候愛蜷成一團,有時半夜裡被魘醒,心跳得飛快,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她就睜著眼睛數大支窗的格子。宮裡的夜晚漫長又寂靜,連走動的聲響也聽不見,幸好外頭有一顆樹,雖然葉子都掉光了,還是可以聽見鳥雀的啼鳴。
如今她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個熟悉的動作,臥在枕上看白棉紙透進來的天光。久睡的人分不清時辰,她也不知道現下是白晝,還是夜晚。
與往常不同,支窗外有一片影子,彷彿就站在不遠處,靜默地站著,一點響動也沒有。搖光怔愣地望了許久,卻見那人一點要走的勢頭都沒有。索性壯起膽子,帶了七八分的薄怒,喝問:“是誰?”
病裡的人聲氣不足,使了十分的勁兒也收效甚微,甚至帶著細細的沙聲,更添幾分病弱的意味。皇帝聽著只是心疼,碩大的支窗便如同一道屏風,輕輕鬆鬆地分隔開兩邊,他進不得,退不得,舉步維艱。
宮裡支窗皆用乾淨的白棉紙糊來擋風,在晦暗不明的燈光下,雪白的白棉紙彷彿是上好的生宣,輕輕鬆鬆勾勒出一幅水墨圖畫。他能看見她的臉廓,看見梅花舒展橫斜的枝條。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
寂寂江國,人在天涯。
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
又幾時見得。
皇帝低聲說,“是我。”
屋裡人並沒有說話。
四下裡靜得很,也許人人都有去處,該上值的上值,閒下來的聚在一起吃酒扯閒天兒,消磨這冬日苦寒的時光。北風呼嘯著在不大的庭院與廊廡闖蕩,掉光了葉子的樹枝在昏暗的夜色裡,將黛藍的天空分得支離破碎,倒顯得比尋常更為空曠。
所思所想,不過隔了一扇窗,這扇窗卻如同天涯一般長。
皇帝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想要觸控上窗欞去撫觸她的影子,卻遲疑著沒有抬起手來。御用的大氅以玄狐皮製成,錦帽貂裘再暖,也抵不住內心的寒涼。他想也許她的心也涼吧,世事磨折人情翻覆,再暖和的心,也遭受不住。其實他也冷,他也曾奢想,要是兩個人能在一處取暖,也許這個冬天便沒有那麼長了。
兩個名門望族,世代簪纓功勳,聯手合謀,逼著他下了處置的聖旨,令清流寒心,文華殿大學士徐惟直乾脆當朝乞歸而去。他處心積慮,謀於精微,暗攢羽翼,要正朝堂,肅風氣,還舒氏清白,亦知前路漫漫,道阻且長。
一路走來,風霜滿途皆承受,沒有人問過他冷暖,孤獨得久了,也就不知道冷了。
可是她不一樣,她就像一束光,就像天上的星星,在雪片一樣的摺子遞到跟前,堂而皇之地用大道理來指責他為難他的時候,她對他點了點頭,讓他順從自己的心意。她把一個嶄新的,鮮活的世界,帶到了他的面前。
朝堂之上風雲暗湧,他尚須費盡心力,苦苦支撐,後宮之中波譎雲詭,風刀霜劍無眼無心,她一應承受,含下悲辛。
何況讓她淪落至此的,是他自己。
他卻知道不得不做,不得不忍,因為在天下面前,本就沒有什麼公與私。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皇帝默然半晌,輕聲卻又無比鄭重,他喚她“錯錯”,其實他很早就已知道她的乳名。她叫搖光,是天上星辰的名字,北斗七星的 我念梅花
四兒見他師傅和德佑捧著一個大盒子進東暖閣, 實在是疑惑。今兒的摺子明明已經發回去了,難不成哪裡來的加急,萬歲爺要連夜批麼?
皇帝已更過衣, 常穿的明黃色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