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館那邊得知明天就要在膏腴渡口停船半天,可以下船賞景。渡口附近是一處著名風景勝地,叫太液池。這個時節正值山花爛漫,只要走出渡口,走向最近的山頭,沿途都是鳥語花香,運氣好的話,還能抓到一種名為“香草娘”的花魅精怪。它們天然芬芳,香味淡雅,是最好的活物香囊,深受女練氣士和豪門婦人的喜愛。
陳平安覺得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透口氣,整整一個月閉門不出,感覺整個人都要發黴了。下定決心後,他就轉身離開陽臺,關上門繼續練拳走樁。
第二天拂曉時分,渡船靠岸停泊,溶洞大廳小巧精美,香氣瀰漫,比起梳水國渡口大廳的寬敞壯觀,別有韻味。
渡船微微震盪,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的陳平安睜開眼,起床收拾行李。東西要全部帶上,不敢留在船上的房間裡。
興許是太液池聲名在外,陳平安發現船上四百多名乘客幾乎都要下船賞景。他夾雜在人流之中,身邊有一撥氣度不凡的男女,兩位老者的氣息尤為綿長,如江水緩流,走路時腳步輕靈,哪怕不是中五境的山上神仙,恐怕也差不了多遠。陳平安不是愛偷聽的人,只是這段時間難得聽到有人以寶瓶洲雅言交談,下意識就豎起了耳朵。
他們聊天的內容有一洲南北的山河大勢,有各大仙家府邸的最新動靜,也有一些王朝國家的名人逸事。兩位老人說得最多,身旁的年輕晚輩則洗耳恭聽,少有插話,就是問話,必然恭恭敬敬,跟陳平安印象中的某些人大不一樣。比如風雷園劍修劉灞橋及泥瓶巷曹氏祖宅的那個南婆娑洲劍修曹峻,最近遇上的觀湖書院的周矩,好像都不是這般拘謹的性格。
最後,一位腰間懸掛著一枚墨玉小印章的老者說到了打醮山鯤船墜毀、傷亡慘重的事,對於北俱蘆洲的那名道主天君,言語之中雖然承認那人道法通天,就連自家寶瓶洲道主祁真對上他也未必有勝算,可更多的還是對這名天君行事跋扈的不以為然。
另外一位老者則憂心忡忡,說好好一個劍修林立的寶瓶洲中部王朝,吃飽了撐的要打落俱蘆洲的一艘渡船,有何好處。當時能夠聚集那麼多劍氣的勢力,只能是那個大王朝的朝廷,可那位皇帝已經親自去往神誥宗,發誓絕無此事,之後在祁真的陪同下,親自面見俱蘆洲道主謝實。謝實竟然只說一切自有俱蘆洲修士追查真相。
陳平安聽到這裡突然停下,然後驟然加快腳步,向那兩位老者抱拳問道:“兩位仙師,冒昧問一句,那艘鯤船上的乘客如何了?”
一位老人對此置若罔聞,看也不看滿嘴北方口音的背劍少年一眼,繼續前行。那位懸掛印章的老人倒是停下身形,耐心答道:“下五境的乘客幾乎沒人活下來,便是中五境的練氣士也死了許多。當時無數道劍氣從一座山頭向空中激盪,無異於上五境劍仙的傾力一擊,你想一想,那得是多大的威力?”
老人看著少年微微變化的臉色,嘆息一聲,繼續前行。
陳平安站在原地,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撞了幾下肩頭也渾然不覺,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走出洞口,去了太液池賞景。他緩緩走到洞口,外邊陽光明媚,更遠處可以看到一座坡度平緩的大山頭,漫山遍野的絢爛花草正在怒放。
在胭脂郡打殺了那個蛇蠍夫人之後,陳平安其實得了一件寶貝,但他在梳水國青蚨坊卻沒有拿出來售賣。那是一件筆洗,底部有十六個字:春花秋月,春風秋樹,春山秋石,春水秋霜。字型微小,且筆畫如蝌蚪般緩緩流轉繞行。陳平安本想著將來若是有緣再見,一定要拿出那件筆洗,給那姐妹倆瞧一瞧,好教她們知道,原來世上竟有這麼無巧不成書的趣事。
陳平安臉上沒有什麼悲慟神色,只是怔怔出神,望著遠處的旖旎風光。過了一會兒陳平安轉身走向渡船,身後奼紫嫣紅開遍,他便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