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都要見之行禮,兩位佛道的最傑出人物,在一甲子前的一次蓮花辯論上同時出現,但結果卻讓所有旁人一頭霧水,兩人只是面面相坐,一言不發,坐了整整一晚上。
那是仙人齊玄幀飛昇前最後一次現世。
當這個和尚不再年輕,越來越年邁時,也不曾聽說他去識字讀經,只是當尋求大本一走十五年的徒弟白衣僧人回來時,讓這徒弟說了連續三天三夜的經義,頻頻點頭,最後竟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准許白衣僧人喝酒娶妻,再後來,就有了離經叛道的頓悟。
徐鳳年猛地一驚,茶水灑了一地,喃喃自語道:“白衣僧人李當心,自小住在寺裡的李子姑娘……”
道姑許慧撲本來就瞧出徐鳳年品茶興致不高,這一撒,更顯無禮,與俗物何異?她便有些神情不悅,只是沒有說什麼,但再也沒有想法給這世子殿下倒第二杯茶,看來世人所說北涼世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並未誇張啊。原本有望寵冠後宮的姐姐許淑妃突然被打入冷宮,許氏上上下下便已是雷霆大怒,但她一個寡婦女冠,不至於跟家族成員一樣遷怒於徐脂虎,昨晚得到世子殿下在兩郡興風作浪的內幕,也只是一笑置之,甚至連家族讓她藉著徐脂虎接近世子殿下一探虛實的說法,都沒有點頭,今日親眼一見,實在是失望,無非是仗著北涼王的家世仗勢欺人而已,這與泱州四大世族裡不成材的子孫在根子上並無不同。許慧撲瞥了一眼以往能談上心的徐脂虎,心中一嘆。茶沒冷,氣氛卻是冷了許多,已經不是加幾塊炭火便能改變的事情,徐脂虎彷彿近墨者黑,也不如以前那般一點即透,只說是要再和弟弟逛一下報國寺,便離開了禪房。
許慧撲靜坐片刻後,等這一行人遠去,才緩緩起身,走出院子後門,徑直上茶山,走了一柱香功夫,終於見到一棟竹樓,竹簷下放了一條竹椅,坐著個眉發如雪的老人,膝上蹲著一隻毛髮也是如雪的獅子貓,老人手撫貓頭,端坐望遠山。
老人伸了神手,許慧撲正襟危坐在竹椅旁的一條小凳上,不等她開口,耄耋之年的老人便和藹微笑道:“來得這麼早,想必是大失所望了。”
許慧撲柔聲道:“老祖宗世事洞明。”
老人笑道:“也好,既然這世子殿下扶不起來,世襲罔替就世襲罔替好了,我們這幫老傢伙也都落得一個輕鬆。”
許慧撲深知興許自己的看法,興許就要扯動泱州四個豪閥的未來佈局,緊張萬分道:“要不老祖宗再讓人試探一番,我怕看錯了。”
老人輕輕瞥了一眼,身份本已不俗的道姑竟嚇得嬌軀微微顫抖起來,老人摸了摸獅子貓腦袋,笑道:“怕什麼,這麼大的擔子,還會由你一個小女子來承擔不成,那未免也太瞧不起庾廉許拱盧道林這些人了,泱州還不至於寒磣到這個地步。”
許慧撲臉色蒼白,不敢出聲。
吏部尚書庾廉,江心庾氏家主。盧道林,湖亭盧氏家主。龍驤將軍許拱,雖非姑幕許氏家主,卻也是手執兵權的王朝大將軍。只是這些各自驚才絕豔的泱州大佬們,見著了眼前這位老祖宗,就算不至於跟許慧撲這般戰戰兢兢,也得畢恭畢敬站著說話,許慧撲之所以能坐下,除了她是女子之外,還因為她是這位泱州老供奉的孫媳婦。龐大的江南士子集團,其底蘊與勢力,豈是才百年根基的青黨能夠媲美?洪嘉北奔,便出自眼前老祖宗一手策劃,還有那評點天下家族排名的《族品》,王朝共有九人參與,老祖宗排名甚至要在當朝首輔張鉅鹿之前!因為老祖宗年輕時曾與老首輔以及西楚太師孫希濟師出同門,張鉅鹿再權勢彪炳,也要以晚輩自居。
老人眺望遠方,“今日王霸之辯,大概又要拾人牙慧了。”
許慧撲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說話。五十年來中最巔峰的王霸之辯,老祖宗便身在局中,自然有這資格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