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皮徹底變成血屍之前,朝兮帶著王蛇離開了裂谷。
他原該將“血屍”處理掉的,免得遺禍於後來人——他當然也有這個能力。
可那是陳皮。
他下不了手。
索性讓後人們罵他幾句也罷。
陳皮的揹包裡還有些補給,人死如燈滅,也沒什麼可忌諱的,他和王蛇平分了這些東西。
此外,他還帶走了九爪鉤——兜兜轉轉數十年,這件東西終究是回到了他的手上。
而他在這世上的故人,又少了一個。
沿著吳邪和外國僱傭兵們留下的痕跡,餘程他們沒費多少功夫,就走出了這座天宮,站在雪山之上呼吸寒冷而新鮮的空氣。
今日陽光明媚,雪霽晴空,茫茫大雪很快就會將出口掩埋,將一切妖魔鬼怪、生離死別都封存於冰雪層下。
朝兮仰著頭,看了一會兒那刺眼如針的陽光,直到眼睛痠痛腫脹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再看白茫茫的雪山時一陣一陣地閃過彩色的虛影,方才垂下眼眸,動身下山。
……始終沒有回頭一望。
王蛇一言不發地跟在老闆身後。
這一路上,他也算旁觀了自家老闆同那個叫陳皮的老頭兒之間的種種糾葛,心中有疑問,有好奇,亦有感慨。
尤其是謝老闆現在的反應,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謝老闆好像還是那個謝老闆,和來時路上沒有半點區別,可他就是覺得謝老闆身上屬於“人”的那部分特質又淡了幾分。
誒,他為什麼要說“又”呢?
王蛇在心裡疑惑了一下,轉而自嘲:僱傭兵也有僱傭兵的職業道德,哪裡輪到他去過問僱主的私事?
他把心一沉,快步追了上去。
兩天後,朝兮和王蛇繞回了最初的冰窟窿附近,和駐守在那裡的人匯合。
留守人員們都很高興,因為他們剛下去後不久,這附近就又發生了一場小型雪崩,把冰窟窿給掩埋了,唯恐他們出不來死在下面。
雖然朝兮很清楚他們是擔心自己死在下面,就沒人給他們結尾款了,但對於他們一直聽命留守、沒有先行離開的盡職行為,予以了一定程度的讚許。
——附加尾款的5%作為獎金。
休整一夜後,眾人原路返回營山村。
在村裡看守的人說,那些外國僱傭兵出來了,大概剩下十來個,包括那個短髮的女人,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
吳老狗的孫子也平安出來了,不知怎的,他們隊伍裡還多了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看起來傷得很重,先前進去時卻沒見過,不知道來歷身份。
這些“閒雜人等”朝兮都不放在心裡,於是急著追問:“張……那個揹著長刀的人呢?他有沒有出來?”
然而卻得到了一個令人失望的回答:上山和下山的人數雖有很大出入,有多有少,卻唯獨沒有見到張起靈的身影。
雪山這麼大,張起靈或許是從別的路線出去了——畢竟他一貫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
朝兮選擇性地忽略了張起靈出不來這種可能。
他覆盤了這次下地的成果——收成自然是沒有了,大侄子也沒摸到半個影子,還……經歷了一場死別,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虧得這樣慘烈。
回到別墅後,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喝了一夜的桃花釀。
一夜有夢。
夢裡彷彿仍是昔年,在廣西山林裡的那個小院,陳皮裝作醉了酒,從背後抱著他不肯撒手,醺然的酒氣和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臉頰、耳際,撩起斑斑緋紅。
陳皮笑著說:“謝朝兮,你看看我吧。”
朝兮忘了自己有沒有回頭,而夢境也終結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