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試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飛劍十五嗖一下飛出養劍葫,貼著地面疾速飛旋,最後劍尖朝地,指向一處,陳平安立即用雙手刨開地面。以他當下的武道境界,五指都可以削鐵如泥了。
大街上跟種秋一戰,躋身五境,之後又與丁嬰一戰。這兩塊磨刀石用來砥礪武道,比起在桂花島與老金丹劍修的切磋,無論是體魄還是心性都要強出太多。尤其是與丁嬰從城頭轉戰牯牛山,這種涉及武學大道根本以及“天下”武運的生死之戰,哪怕以落魄山竹樓的崔姓老人眼光來看,也會讚賞有加,要說一句“八、九境的純粹武夫都未必能夠打出那種氣勢”。
片刻之後,挖出一個將近等人高的大坑,陳平安雙手捧起奄奄一息的蓮花小人兒,躍出大坑,將他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先脫了身上那件法袍金醴裹成一團,像是個小草窩似的,把小東西放在法袍之中,之後趕緊從方寸物裡頭拿出一枚穀雨錢。比起靈氣淡薄的小雪錢及以手觸控依稀可以感覺到靈氣如水流轉的小暑錢,穀雨錢蘊含的靈氣最盛,如冰凍結。陳平安將這枚山上神仙錢幣攥在手心猛然一握,之後微微鬆開,將粉末撒在蓮花小人兒身上。至於這枚穀雨錢能夠在仙家店鋪購買多少古怪精魅,多少在王侯之家、富貴門庭都難得一見的精靈,陳平安早已不是初出茅廬的江湖雛兒,不是那個泥瓶巷的泥腿子窯工學徒,所以一清二楚。如今他對這個世界的瞭解越來越多,驪珠洞天,大驪王朝,東寶瓶洲,劍氣長城,桐葉洲,藕花福地。
陳平安仔細觀察著蓮花小人兒,靈氣如泉水流淌全身,就像緩慢滲入一塊乾裂的旱田,這讓他微微放下心來:只要還能汲取靈氣,就說明可以挽回。他伸出拇指,輕柔摩挲著小傢伙的素潔額頭。
安頓好蓮花小人兒,將坑重新填好,陳平安走出屋子,坐在簷下的一條小板凳上,摘了酒葫蘆,搖搖晃晃,也不喝酒。
脫去法袍金醴後,陳平安渾身散發出濃重的血腥氣。跟丁嬰拼死一戰可謂傷透了,正因為如此,才會被那麼多靈氣如海水倒灌,大量湧入陳平安的各大氣府竅穴。此時那些靈氣盤踞在一座座洞府內,像是一股股藩鎮割據勢力。因為不涉及之前一口武夫純粹真氣的行走路徑,這些個氣府城池像是關外之地,形成了“藩鎮”各自偏居一隅的格局,多卻零散,並未勾連在一起,所以不成氣候。陳平安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是暫時實在是沒辦法去解決。當務之急,是如何搭建好長生橋,以及離開這裡。
觀道觀竟然不是真正的道觀,而是老道人行走於人間何處,道觀就在何處,這讓陳平安哭笑不得。劍氣長城上那位結茅修行的老大劍仙為何不早早提上一嘴?
不過回頭想一想,當初進了南苑國京城,成天無頭蒼蠅般亂撞,心煩意亂之後,乾脆靜下心來隨便遊逛,是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見過了市井百態,看似遊手好閒,但是讓陳平安想起了早年的學徒生涯。在龍窯掙到的錢不足以讓人大手大腳,但已經能夠養活自己,不至於餓死,所以陳平安在實現溫飽以後,每次跟隨姚老頭進山採土大概就是這般心情,哪怕風餐露宿,山路難行,每天都精疲力竭,可他心不累,倒頭就能睡。然而自陳平安第一次離開龍泉護送李寶瓶他們去大隋求學,到莫名其妙闖入這裡,睡過幾個安穩覺?
陳平安隔三岔五就會起身去屋內看看蓮花小人兒的情況,發現雖然進展緩慢,卻是在朝好的方向一點一點痊癒,這才徹底放下心。那些近在咫尺的生離死別,哪裡是借酒澆愁可以擺平的,一個人總有酒醒的時候。
屋內可以放下心了,可是屋外呢?陳平安彎腰坐在小板凳上,等著曹晴朗回家。
從今往後,這條無名小巷的宅子,跟當年泥瓶巷的那棟小宅子沒什麼兩樣了。
陳平安站起身。暮色裡,一個孩子走在小巷中。院門沒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