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可以與魏檗掰腕子的山嶽神祇,就只有中嶽了。
落魄山的半山腰。
陳平安與阮秀相逢。
阮秀看著那個停步招手的年輕人,她眨了眨眼眸,快步向前,然後兩人並肩登山。
沒有什麼朋友間久而未見後的些許生疏。
陳平安笑道:“你那晚在書簡湖芙蓉山的出手,我其實在青峽島遠遠瞧見了,氣勢很足。”
阮秀微微羞赧,輕聲道:“下山歷練,跟一幫大驪粘杆郎同行南下,後來見著了一個自稱是你學生的崔東山,又一起跑了趟梅釉國。”
陳平安點頭道:“後來我和朋友一起遊歷梅釉國,我還見過你們追殺朱熒劍修的戰場,就在春花江那邊。”
阮秀沒有說話。什麼春花江,全然沒印象。
她從來不去記這些,哪怕這趟南下,離開仙家渡船後,乘坐馬車穿過那座石毫國,算是見過不少的人和事,她一樣沒記住什麼。在芙蓉山她擅作主張,駕馭火龍,宰掉了那個武運鼎盛的少年,作為補償,她在北歸途中,先後為大驪粘杆郎重新找出的三位候選,不也與他們關係挺好?到頭來卻連那三個孩子的名字都沒記住,倒是記住了綠桐城的好些特色美食小吃。
阮秀突然說道:“北邊不遠處,我爹剛買下一座金穰山,離落魄山和灰濛山不遠,我爹打算在那邊打造一座新劍爐,山頭上連夜趕工,我今夜就去那邊逛了逛,然後看到了你們這邊雲海給人打散的異象,有些擔心裴錢,就來看看。”
陳平安忍著笑,卻也沒說什麼。
別人不知道崔姓老人的武道深淺,神祇魏檗和聖人阮邛,肯定是除了藥鋪楊老頭之外最知根知底的。
阮邛知道了,往往就意味著阮秀也會知道。
阮秀自己也笑了起來,說謊話,確實不是她所擅長,彆彆扭扭,爹就從來沒有被騙過,喜歡次次當面揭穿,可身邊這個人,就不會說破。
陳平安沒有去往竹樓那邊,而是帶著阮秀一路登頂。
說來奇怪,陳平安作為落魄山的主人,竟然還從未去過山巔的那座山神廟。
兩人言語,都是些閒聊,雞毛蒜皮。
例如神仙墳那邊的修繕成果,騎龍巷兩間鋪子的生意,當年陳平安要她照看的一窩雞,還有那條土狗。
臨近山神廟。
陳平安剛要說話,阮秀停下腳步,轉身望向遠處,微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兩人坐在臺階上,在月輝映照下,道路兩旁又有古松古柏相依,石階之上,月色如溪澗流水斜坡而瀉,水中又有藻荇交橫,松柏影也,這一幕景象,置身其中,如夢如幻。
陳平安坦然道:“好像怎麼說都是錯,可不說更錯,最好是我自作多情了。男人被女子喜歡,沒有誰會不高興,這是人之常情,即便很多男人有了喜歡的姑娘,也故意與其他的好姑娘牽扯不清,我也不好說這些男人就是錯了,我相信有很多男人都以此為樂,甚至覺得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可這不是我陳平安的人之常情,真那麼做了,對不起寧姚,也對不起阮姑娘你。不過如果是我誤會了阮姑娘,是我多心了,那是最好。可是哪怕惹阮姑娘你生氣,以後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我今天還是要把話說清楚。阮姑娘你這些年幫了我很多忙,我都放在心頭,哪怕是當著寧姚的面,我還是會告訴她,阮姑娘的那些善意,要感恩,做人不能忘本,再過十年百年,只要是不該忘的,就不能忘記,能還就要還。我當然喜歡阮姑娘,可那不是男女情愛,若是當年我的某些言行舉止,害得阮姑娘誤會了,錯不在你,在我陳平安,如果這樣,怎麼辦呢……”
這番言語,如那溪澗中的石子,沒有半點鋒芒,可到底是一塊生硬的石子,不是那交錯漂盪的藻荇,更不是水中嬉戲的